长风。

世人再好 皆不如你

【民国向】天命·伍

#民国OOC




人间万事消磨尽,只有清香似旧时。

 

BGM 遇萤——宗顺康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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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,才会让人甘愿付出一切,甚至连赔上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。师父是那样执拗的人,一旦他认定值得,便可不顾一切,只要那人安好。

当时的我是不懂的,直到今日我依旧是不懂的。可能这就是鹿式一门命中注定的天劫吧。避不开,躲不掉,一切都是宿命。

 

 

许是昨夜少爷酒喝得多了,次日直到午时,少爷和师父才从大帐里出来。少爷走到我面前,询问明日返京,大家准备得如何。我一一作答,这才发现,少爷的面色一夜之间竟红润了许多,倒是一旁的师父,本就白皙的肤色显得更加灰白。少爷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,听我汇报完说是要去附近的小镇转转,也不枉来这西南一遭。师父自然是说好,嘴角的笑意浅淡却温柔。我连忙跑去帅帐,收拾包裹。

一早就听闻,小镇的米酒做得是最好的,颇为香甜醇美。我们一行人骑马过去,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镇上。本来担心少爷身子虚弱,不适宜骑马。谁知少爷倒是没什么不适,反倒是师父,从马上下来的瞬间单薄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在地上。

一行人进了客栈,点了几个当地特色的小菜,少爷亲自倒了杯米酒,递给师父。师父接过来,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,席间菜肴更是未动一筷。少爷忙着招呼大家也就没有注意,我想要夹菜给师父,他却只是摇了摇头,推脱说自己不饿。

酒过三巡,店小二前来禀报,说是外面有客人求见。少爷已经微醺,面色微微泛红,点头应允。来的是贵州巡抚大人家的掌上明珠,说是听闻将军府大少爷凯旋,特来庆贺。果然是如花般貌美的姑娘,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,眉眼中流露着的尽是温柔。少爷唤她到身边坐,亲自斟酒,很是客气。我看到师父明明蹙紧了眉,却硬是挤出了一个笑来举杯敬酒,心里不知为何也跟着酸涩。

从客栈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,天边的霞光是璀璨的金色,甚是好看。天色渐晚,第二天一早要启程回京,一行人都不敢耽搁到太晚,准备直接回营地。那姑娘是做轿子来的,说是要和我们一路回京,偏要与少爷二人同骑一马回营地。少爷是想拒绝的,只是轿子太慢,又没有多出来的马匹,一时之间也犯了难。师父便把自己那匹马牵了过来,交给少爷,让他们先回营地。少爷愣了一下,许是想到师父是会法术的,同意了下来,一行人先行离去。

 

送走了少爷等人,师父再也撑不住,倒在了一旁的石墩上,冷汗涔涔,整个人蜷成一团。我吓得怔在了原地,询问师父他也不应,遂回过神来拽过师父的手腕诊脉。医术我只是略通一二,本是想着来日方长,慢慢学习。师父的手指冰凉,没有一点温度,我一下子慌了神儿,更是诊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一二。小镇本就荒凉,暮色沉沉,想找大夫怕是更难。我急得像铁锅上的蚂蚁,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在一旁用法术生起火来为师父取暖。

 

“云生,移动之法……你可琢磨透彻了?”

师父连咬字都有些费力,整个人抖如筛糠。

从前这些较复杂的法术他都是自己来施展的,哪怕是体力即将耗尽,他也可以做到把仅剩的少量法力发挥出极致的效果。

转移乾坤的法术我只在物件上进行过短距离的尝试,转移活人我只有五成把握。法术一旦施展失败,被转移者可能面临被困于除天地外的第三界元,又或是直接身首分离,丢掉性命。

“师父,我没有什么把握。”我如实答道。虽然很想赶紧带师父回到营地,但我对自己的法术实在没有什么信心。

师父听完,良久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合眼紧蹙眉头像是在抵御疼痛。我也不敢再说话,只是将火苗烧得旺些,再旺些,以抵挡入夜越来越凛冽的冷风。

 

“云生,去借辆马车来吧。”

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,师父身上的疼痛似乎有所缓解,开口说道。我应了一声,有些不放心,在四周竖起了阻隔的屏障,遂往镇中心跑去,寻找有马车的铺子。

马车是没借到,不过倒是收来了一辆运送货品的板车,可以勉强拴在马后面载人。回来的时候师父已看起来好了一些,坐在石墩上烤火,虽然脸色依旧灰白。我扶他上了板车,自己在前面牵马,用火把照明,一路往营地走去。

 

 

来时由于战事紧急,少爷一路快马加鞭赶来,回程自是没必要如此了,一行人都改坐马车。那巡抚家的姑娘想要与少爷同坐一车,被少爷以不合礼数之由拒绝,瞪着一双大眼睛气呼呼的看着少爷扶着师父上了同一辆马车。我心下觉得好笑,对着她行了个礼,也跟着上了少爷的马车。

下面的人来报,说是回程正好赶上途经之地大雪,又是坐车回去,怕是要慢些,一个半月左右才能回到京城。到底是入了冬,天气愈发的寒冷,师父身上已经裹了两层貂袄,可还是手脚冰凉。

 

踏上回程的路,刚是四五天,师父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,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。因是在赶路,每日的吃食大多是干粮和一些沿途的野味,师父都不怎么进食,每每吞咽,也极为艰难。

最开始我本以为师父的病是因为这西南边陲的瘴气。可是自小长在北方,我对这病症实在是陌生得紧,师父又坚持不让随行的大夫诊治,于是只能每日喝些强身健体的补药,再吞服一颗解毒丸了事。

可是如今,这解毒丸已经吃了这么些天,按说怎么也该有些效果,可是前两天师父还能勉强吞咽些食物,现在却什么都吃不下去,即便勉强吞咽,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便会尽数吐出。少爷很是担心,可是也无能为力,只能命人每餐都熬些米糊送来,喂给师父。路途坎坷,有时师父睡着,少爷也会把人揽到自己肩头。

迟钝如我,也意识到这绝不是师父所说的什么之前劳累过度。师父突发疾病,再看一旁的少爷,气息明显比来时稳健了不止一星半点,我虽然不知内情,也感觉到肯定有哪里不对。

 

其实见过了少爷情花之毒发作,我本是没觉得这毒有多厉害的。少爷虽然身子弱了些,但平素还是与常人无异,许是这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缘故,早已被解了大半。如若做个寻常差事,少爷还是可以拥有十年左右的光景的。只是少爷生在将军府,若是常年上阵杀敌,如此消耗,恐怕过不了几年就会油尽灯枯。又或是依这次领兵的凶险程度来看,倘若下一次师父不在他身边,怕是就要凶多吉少了。可是少爷生来就是那只愿展翅翱翔的雄鹰,让他仅做个书生怕是也不会甘愿,况且处在这乱世,将军府又岌岌可危,只是个文弱书生,又能安然度日多久呢。可能这就是之前师父所说的命由天定吧,我们虽想要帮上一帮,到底是无能为力。我本以为这次返京后,看少爷成婚,师父便会找机会离开,重回山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。

 

 

又过了大概两三天,临近傍晚时分的时候,收到了姑姑传来的消息,说是已经查清了端午在街头行刺少爷的刺客身份。这刺客,竟是贝勒爷的手笔。姑姑能查到此时缘由也纯属巧合,是一次贝勒爷家的后勤管家被好友拉到酒楼偶然吐露。只是,那日少爷上街是临时起意,对少爷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,恐怕将军府里也有人里应外合。姑姑借此顺藤摸瓜,果然,发现将军府的二夫人周氏所为。吴老将军清高,在朝中不曾接档偏私,二夫人为给儿子铺路,不知怎的就暗暗搭上了贝勒爷这条线。

知道消息后,师父叹了口气,将身上的皮袄裹紧了些,皱着眉不语。少爷在外面安排人安营扎寨,我谴走了一旁伺候的小厮,暗自琢磨该怎么开口询问。

 

“云生,拿纸笔来。”

我愣了一下,从包裹中找出纸笔,递了过去。

他艰难地从袖子中伸手出来,提起笔来时的手肘还是微微颤抖。

是封简短的信,只有寥寥数字。

 

吴家少爷,我托付给你了。

 

“回京城后,交给你姑姑。”

最后一字落下,师父手上后续乏力,笔直直的摔在了地上。他喘了口粗气,接着道:“把亦凡的玉佩,也一同带去。”

“少爷肯给我那玉佩吗?”我来不及细想其中的深意,只是念起少爷待那玉佩的重视程度。

“会的。”师父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说完便合了眼,靠在窗檐歇息。

我又看一眼那羊皮纸上的字迹,突然觉得师父像是在交代后事,再联想到之前的猜测,一时之间傻在了原地。想要开口问他,可是话语梗在喉头,不知从何问起。

我想问他是不是将少爷的毒渡给了自己,可是望着他苍白的脸色,答案已经无需他多言。

我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,可是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又一幕他望向少爷的眼神,那眼神里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情愫,我却又忽然懂了。

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,把纸卷好收进贴身的口袋。少爷正好回来,我看到师父瞬间亮起来的双眼,在心底默默的叹了一口气。

 

后来我才知道,这情花之毒,若是已经渡到了旁人体内,发作起来会比原本猛上一倍有余。毒性会从渡毒之处一路上行,直至侵入肺腑,直至身亡。凡是此毒流经的位置,都会经历万虫噬骨的剧痛,姑姑说,这是因为替人解这毒,算是逆天改命,强行而为,因而受到上天惩罚。

如今的师父,已然是药石无医。看到少爷依旧浑然不知,依旧听信师父这只是劳累过度,还每晚偷偷祈祷神灵庇佑师父能早期康复,我在着急的同时竟心生羡慕。

师父于我亦师亦父,他就这样用自己的命换了少爷未来的安康丝毫没有顾及到我,要说内心没有一点难过是不可能的。

然后就是绝望,眼睁睁看着在意之人生命的流逝却无能无力的绝望。就算我成功的施展了转移之法,师父如今的体力恐怕无法承受从这里转移回京。而且,就算是回京了,又有什么意义呢。师父已是这世间最厉害的精通法术之人,他既已无能为力,京城的大夫再厉害又能如何呢。

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可是却也没办法告诉少爷让他与我分担。因为我知道,师父不愿我告诉少爷,他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。

 

“师父,还有多久?”我轻声问。

入夜,同在帐内,少爷已经睡熟,师父却因为浑身难当的疼痛而辗转反侧。

师父听到了,沉默了半晌,像是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说实话。

“能撑到回京吗?”我狠下心,接着问道。

他没有说话。

 

沉默其实也算是一种回答。那一瞬间我是恨他的,甚至更恨少爷。虽然相处得久了看到少爷难受我也想要想办法救他,可是绝不是用这种方式,用师父的命来交换。

 

“云生,”师父终于开口,“不要告诉他。”

此时此刻,师父心里竟只剩下少爷。我张了张嘴,什么也没说出口,心里却是答应了的。

师父看不得少爷难过。

我也不想让师父难过。

 

 

可能是解毒丸终于发挥了点效力,师父最近几天脸色稍稍好了些,不再那般灰白。少爷以为是师父的病情终于好转,心情大好,正逢路经江南,冰雪初融,风景大好。武昌东郊有处名叫东湖的湖畔,传闻万顷碧波,清澈见底。少爷便定了路线,一行人一起去湖边转转,倒也不算绕路。我本想阻止,师父却开口说也想去领略一下江南风景。

既是出游,那巡抚大人的爱女自是也不甘落下,下了马车就腻在了少爷身侧,像是赶也赶不走的马蜂。其实这一路来她多次表示了想要让师父和我下来、自己与少爷同车,都被少爷以各种借口推辞。此时,少爷倒是也不好再怎么拒绝,也就任由着她在身边叽叽喳喳,笑闹个不停。

师父本就身体虚弱至极,此时全靠一口气撑着。有她在一旁聒噪,脑仁也跟着一阵一阵的跳着疼,一双好看的眉毛锁得死死的。少爷像是看出了师父的不适,提出去一旁的寺庙逛逛,让那姑娘在湖畔等着。

郊外的寺庙似是久无人居,荒凉得紧。怕人多眼杂,少爷只叫了我跟着,亲自伸手搀扶着师父。佛堂前的垫子上有厚厚的灰尘,少爷拿一旁的扫帚掸扫干净,跪了上去,双手合十闭眼祷告。

师父在一帮笑意盈盈的看着,复又好奇地问道:“少爷可是有什么心愿想要达成?”

少爷睁开眼睛,与师父四目相对:“当然是有的。”

“那是什么?可愿说与我听?”

少爷笑了笑,脸颊微微泛红:“希望我的阿晗快快好起来,身体健康长命百岁!”

“少爷,这祷告说出来就不灵验了!”我在一旁打趣。

少爷愣了一下连忙闭上了嘴,一双圆圆的眼睛转来转去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
师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安慰他没有关系,心诚则灵。

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,外面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啼叫,空气里是属于江南特有的清新。

一切美好得不像话。

我看着相互对视的师父与少爷,不知不觉间竟红了眼眶。

 

 

那条蛇是不知不觉间游走到少爷跪着的垫子旁的,头顶是红绿相间的纹路,定是带着剧毒。明明已经入冬,就算是江南再温和,近些天下了大雪,也该是进入了冬眠。

可是那蛇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,看到的时候它已与少爷不到半米之隔,正吐着嫣红的信子往前探身。

来不及反应,白光闪过,师父出手了,下一秒那蛇就倒在了地上。

 

一起倒下的还有师父。

在毒性的侵蚀下,他本就元气将近,施展法术无疑是将一直吊着他性命的仙气一下子消磨干净。

 

少爷手足无措的将师父从地上扶起,眼睛红红的,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着。

他那样紧的抱着师父,就好像要锁住他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。

 

“嘉恒,别哭。”

 

师父的声音很轻。

 

师父是笑着的,笑得那样好看。

他用最后的一点法力构建起了屏障,将喧嚣尘世一并封在屏障外,只有他和他的世界是那样安静。

 

他笑得是那样温柔。

他努力抬起手想要擦去他的嘉恒眼角掉落的泪水。

 

“阿晗!”

 

 

 

远在京城木屋里,属于师父的那一支香烛陡然熄灭,破碎的香灰化作尘土,纷纷扬扬的落下。

 

 

翩翩贵公子,皎皎世无双。与君一执手,衣袖十年香。

满城花色妍,不及一红颜。花开不同赏,花落不同悲。

 

 

 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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